悶雷滾過，一場暴雨傾瀉而下。

萬寧的暴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，豆大的雨點砸在項目部的玻璃窗上，濺起細密的水花。雨簾中，遠處的椰林只剩模糊的輪廓，倒讓我想起小時候在甘肅老家的那個夏日——同樣是一場急雨過后，天邊懸著一道彩虹，像誰把顏料潑在了藍布上，紅橙黃綠青藍紫，濃得化不開。

那時我才七八歲，跟著外婆在田地里放羊。暴雨剛停，空氣里滿是濕土混著麥子的氣息。抬頭望見彩虹時，我以為那是架在天上的橋，橋那頭一定藏著糖罐子和會飛的風箏。我丟下羊鞭就往前跑，涼鞋踩進泥水里，濺得褲腳全是黃點。外婆在后面喊：“瓜娃，那是云氣變的，追不上喲！”

可我哪里肯聽？眼里只盯著那道七彩的弧線，跑啊跑，直到氣喘吁吁地癱在田埂上。回頭看，彩虹還在原來的地方，仿佛在笑我傻。外婆牽著羊兒慢慢走過來，遞給我一塊曬得干硬的饃：“你看這彩虹，看著近，其實遠著呢。就像地里的麥子，春種秋收，急不得。”那時我不懂她的話，只覺得沒追到彩虹，心里空落落的。

后來讀中學，我在物理課本里知道，彩虹是陽光穿過水滴的折射，是光與影的游戲。可我總覺得，外婆說的才對——彩虹是個溫柔的騙子，它用絢爛的顏色勾著人往前，卻從不讓人真正抵達。就像那年高考，我拼了命想考去大城市，想學會計，想安安穩穩；填志愿時把所有的第一志愿選成會計學，卻陰差陽錯被洛陽理工學院新聞學專業錄取，反倒是完成了初中時想做記者的心愿。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，我躲在塬上看了很久的云，覺得人生就像追彩虹，越想抓住的，越容易從指縫溜走。

直到一年前，我來到海南牛路嶺灌區工程項目部。第一次站隧洞進口處，望著藍圖上的規劃線路，忽然想起了追彩虹的日子。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追逐美好的事物，卻忘記觀賞旅途的風景。我在向往大城市的繁華時，卻來到了建筑行業，整日與鋼筋水泥為伴，原以為這是命運的玩笑，如今倒在暴雨里品出了別樣滋味。

那一刻，我忽然懂了外婆的話。我們這輩子，其實都在追彩虹。小時候追的是看得見的絢爛，長大后追的是藏在心里的念想——是讓萬畝田野喝上清水的承諾，是圖紙上的線條變成地下長龍的期盼，是灌區建成后農民臉上的笑容。這些念想，就像彩虹一樣，看似遙遠，可只要一步一步往前走，每一滴汗水都在折射光，每一次堅持都在靠近那道弧線。

雨后放晴，瞥見天邊的彩虹，第一反應竟是掏出手機拍照，然后出門溜達看彩虹。踩著積水行走的聲音像極了小時候追彩虹的腳步聲，幾滴雨珠正折射出細碎而燦爛的光，比記憶里的彩虹更實在。

原來人生從不是直線抵達，那些看似偏離的軌跡，恰是彩虹的弧度。就像這灌區的管道，要繞開堅硬的巖層，要適應地形的起伏，才能讓水流得更遠。我們追逐的從來不是終點的絢爛，而是途中每一步的踏實——是擰緊每顆螺絲的專注，是校準每段軸線的嚴謹，是看著藍圖上的虛線一點點變成實景的篤定。

外婆說得對，麥子急不得，人生也急不得。彩虹掛在天上，是為了讓我們抬頭時不迷失方向，而腳下的泥土，才是支撐我們走向遠方的力量。